宁采臣推开兰若寺那扇朽坏山门时,天光正被最后一丝暮色吞没。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,惊起殿角几只昏鸦,“嘎”地一声撞破死寂,扑棱着融入门外沉沉的墨色山林。浓得化不开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,混杂着陈年香灰、木头霉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,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。
大殿空旷得令人心悸。残破的佛像金漆剥落,露出底下暗沉污浊的泥胎,半边脸孔塌陷,空洞的眼窝幽深地俯视着闯入者。蛛网在梁柱间织就惨白的罗帐,随着穿堂阴风无声摇曳。满地积尘厚如绒毯,踩上去软绵绵的,没有一丝声响,仿佛踏在无数沉积的岁月尸骸之上。
唯有殿角一隅,透出一点微弱的光。
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搁在积满灰尘的矮几上,豆大的火苗被从破窗棂钻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灭,在斑驳脱落的壁画上投下跳跃扭曲的鬼影。灯影边缘,一个素白的身影跪坐蒲团之上。
那人背对着门口,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。如瀑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绾起,几缕碎发散落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颈侧。一袭月白素袍纤尘不染,宽大的袖口下,露出一双骨节匀称、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,正虚虚搭在一张通体乌黑的古琴之上。
琴身不知是何木质,黑沉如墨,油灯微弱的光落在上面,竟似被吞噬,泛不起一丝光泽。琴弦却根根银亮,细若游丝,绷得极紧,透着一股冰冷的锋锐。